龙族:沉吟至今 第159章

作者:苦与难

  “上杉绘梨衣。”

  她的眼睛很大也很明亮,却干净得不符合这个年龄该有的模样,楚子航凝视那对深红色的眸子两秒,随后将清酒一饮而尽。

  路明非知道这就意味着在师兄那里这件事情翻了篇,至少短时间内他不会再因为绘梨衣找自己的麻烦。

  看着那个表情很冰冷的男人把杯子里的酒喝掉,绘梨衣脸上的表情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像是一颗石子投入了封冻的冰湖,虽然没能敲碎整个湖面的坚冰,却也在冰下荡起细细的涟漪。

  女孩拘谨地笑了笑,啜饮了一小口手中的清酒。

  相比楚子航,恺撒明显要更知道怎么和一对看似情侣的男女相处,加图索少爷同样为自己斟满清酒,然后把清酒瓶子推给路明非示意他自己满上。

  “走一个?”恺撒挑挑眉。

  “中文很溜嘛师兄。”路明非说,然后举杯和他碰了一下,“绘梨衣就不喝了,我干两杯。”

  “耿直!”恺撒小声嚷嚷。

  开胃的清酒硬被这货搞成了二锅头的形式,想来他老来之后大概是个留板寸的京派大爷形象。

  不过这种路边的便宜清酒也确实入不了加图索少爷的眼,只喝了一杯就颇觉酸涩放下了杯子。

  喝过了酒碰过了杯,再填填肚子,就该说正事儿了,绘梨衣则用勺子慢慢地吃着鳗鱼饭,长长的睫毛低垂下来,遮住深红色的眼睛。

  小姑娘不再那么胆怯之后便很快放开了,说是放开了其实有点不合适,倒更像是直接无视了恺撒和楚子航。这让恺撒都开始怀疑日本这鬼地方的审美是不是和外界脱了节,他和楚子航就算忽略掉个人能力仅仅看外观也是能在上流社会中混得很开的那种类型,想和他私奔的女爵公主也有不少。

  可在上杉家主眼中他们俩简直就跟空气似的。

  虽然是在很平民的餐厅里吃饭,可绘梨衣的腰挺得笔直,无声地咀嚼,像是一只垂首饮水的天鹅,一举一动都藏着深刻的美。

  可在楚子航的眼中那个叫上杉绘梨衣的黑道公主即使吃东西的时候也和路明非挨得很近,这是很没有安全感的象征。

  她委实没必要害怕,即使楚子航和恺撒不知道绘梨衣的身体里隐藏着多么庞大的力量,即使她只是一个体弱多病的普通女孩,可站在这姑娘身后的是整个日本所有阴影中觅生的人。

  如果她要杀死一个人,绘梨衣甚至不需要自己动手,她只要稍微表达出对那个人的一点厌恶,立刻就会有恶狼般的黑帮成员拔刀出来把那个人剁碎。

  这么看来她真的很信任路明非。

  楚子航心想。

  而且这小妞儿身上的贵族气质居然让楚子航觉得她是出自比恺撒更高贵的家族,这真是不可思议。

  加图索家就已经几乎是整个混血种世界最显赫的世家了。

  “今天晚上你是不是该送上杉家住回家了?”恺撒问,他已经忽略了绘梨衣,因为反正他问了对方也不一定会回应,而且他们也不熟。

  路明非愣了一下:“嗯,今天晚上就送绘梨衣回源氏重工,她的身体无法支撑太长时间在外活动。”他说这话的时候绘梨衣吃东西的动作明显慢下来了,显然女孩对于回家这件事情还有很大的抵触情绪。

  路明非注意到这件事情,用手指点点女孩的大腿。

  “没关系,你回家休息几天,我还会再来接你出去玩的。”他说。

  绘梨衣的眼睛好像在瞬间变得明亮了些,女孩重重地点头,看着路明非傻笑。

  “接下来我们的行程会比较繁忙,学校毕竟是把我们安排过来进行交换学习的,日本分部这边派去学院的那支学习小组已经开始随堂进修了,施耐德教授对我们的学习进度尚且为零这件事情非常不满。”恺撒不得不清了清嗓子让路明非把注意力重新放到自己身上。

  “我们真是来交换学习的?”路明非战术后仰,他对居然有一支日本人组成的学习小组已经到了学院这件事情完全不知情。

  楚子航一脸严肃:“很遗憾地告诉你,没错。”

  “明天上午九点至十一点,我们需要在岩流研究所进行水下机器人和水下载人平台的操控学习,听说操控手册加起来足有十厘米那么厚。”恺撒说。

  路明非嘴角抽搐了一下:“希望那东西上面的字体大得惊人。”

  “我也这么希望。”恺撒点点头,“下午三点至五点我们要进行炼金魔动齿轮的三维构图和理论知识学习,那是日本分部的特产,迄今为止只在北海道发掘出过保存有完整古代炼金魔动齿轮的龙代遗迹。”

  “晚上七点之后我们还要随执行局的行动队一起进行实践课学习,听施耐德教授的意思他准备让源稚生在这门课上给我们打分。”恺撒说完后耸耸肩。

  “那完蛋了。”路明非苦着脸,“我准挂科。”

  “没关系,校长应该不会因为这件事撤销你的奖学金的。”楚子航拍拍路明非的肩膀表示同情。

第181章 180回家

  在涩谷吃过鳗鱼饭后楚子航小组聊了些接下来的学习任务安排,还说起了芬格尔要来日本执行局实习这件事情,不过只是一笔带过。

  路明非想来在学院中威名赫赫的狮心会会长和学生会主席对一条败狗提不起兴趣也是理所当然的。

  同理,恺撒和楚子航也觉得路明非对芬格尔的事情不感兴趣显然理所应当。

  离开那家店的时候绘梨衣说想看看海,老板娘看到绘梨衣写的纸条后从里屋找来了东京附近的地图,然后指给路明非看,大概因为他是这些人里唯一一个看上去还算正常的男士。

  老板娘给出的建议是位于神奈川县镰仓附近的一段海岸线,据说在那里可以欣赏到富士山的壮丽景色,还可以看到江之岛的夜景倒影在海面上,更是湘南有名的夕阳胜地。

  离得很近的地方是一段公共海滩,叫七里海滩,是一段全长三公里的海岸线,可以一直沿着海边散步。

  有加图索少爷这样的壕爷在旁边,路老板根本不在乎目的地是不是公共海滩,如果不是,那就把它变成加图索家的私人海滩。

  总之他们吃过饭后就跳上停在门口的那辆黑色雷克萨斯朝着在小姑娘向往中如同世界尽头远离人世千万里的地方前行。

  在恺撒和楚子航的想象中那里应该是和波涛菲诺或者黄金海岸类似的地方,海风、沙滩、浪和棕榈树就是主旋律。

  而绘梨衣大概并没有意识到海滩到底意味着什么,她只是听到老板娘说那里可以看到夕阳,便立刻希冀地看向路明非。

  或许她还记得那场曾在梅津寺町见过的夕阳。

  有些东西是随着灵魂一起沉淀的,像是酒,越发香醇也越发难忘。就算你已经过了很多年再闻到酒的味道也还是会想起曾在某株桃树下和故人对饮的佳酿。

  即使对恺撒来说这也是一次很新奇的体验,他这并不算漫长的一生当然开车去过很多地方,加图索少爷的足迹遍布世界每一个有意思的角落当然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可恺撒从没有过这么不靠谱的旅行。

  他和穿着昂贵的手工定制西装,内衬绣了华丽的浮世绘,手中都各自握着刀剑,脚下踩着上好的皮鞋,开着这个世界上最好的量产豪车之一,带着师弟和师弟的漂亮女孩一起疾驰在离开东京的路上。

  手握一份从做鳗鱼烧的老板娘手里拿到的地图,年轻的男人和女孩在铺满红枫树落叶的城际公路上飞驰,向着西南,居然让路明非想起那场盛大的逃亡。

  东京和神奈川都是日本最大的都市圈,即使城市与城市之间也并不显得荒芜,绿荫道上阳光斑驳着穿行在过往的车窗里,开车的恺撒把车窗全部打开,绘梨衣把小脑袋探出去,斑斑点点的阳光落在她白皙的肌肤上,像是晶莹的美玉。

  路明非靠在后座上,风吹进来把他的头发弄得乱糟糟的,偶尔他会回头和绘梨衣交汇各自的目光,然后心照不宣地微笑。

  上车前楚子航给所有人都买了加冰的可乐,这时候恺撒正把手肘架在车窗上,手上拿着那罐汽水,单手握着方向盘,逆着迎面来的时速九十英里的风,一直向神奈川去。

  因为没有要甩掉蛇歧八家那些负责保护绘梨衣的人的打算,所以雷克萨斯一直以80公里的匀速前进。

  轰鸣着的摩托车队呼啸着从雷克萨斯的两侧冲过,这些文暴走喜欢在东京城外的公路上奔行,他们的车后座上插着骷髅脑袋的小旗,一个个挺胸腆肚,虽然戴着黑色的车盔穿着飒飒的大衣,却也能看出来都是些并不年轻的中年人了。

  很快就到了能看到海岸的路段,恺撒放慢了速度。

  绘梨衣抓紧路明非的手,她没有去看身边的男人,而只是看外面,车窗外的气流像是撩人的小妖精那样撩拨红色的长发,女孩的眼睛里则倒映出自由的形状。

  迎面而来的风里枫树和棕榈树都哗哗作响,红色的叶子像是飞雪一样在阳光中落下,美得触目惊心。

  老板娘说她的老家就是神奈川,小时候经常去那片海滩抓螃蟹,晚上会和同村的孩子一起用鱼叉把螃蟹穿起来烤着吃。最后他们也果然来到了那片老板娘曾经烤螃蟹吃的海滩,是从大路上分叉出来的小路的尽头,前方是一片茫茫的大海,路尽头的天然停车场里面已经停了许多车了,显然这里已经不再是过去那样无人问津的地方。

  海滩上的人们在阳光里打排球,穿泳装的少女在浅海区嬉戏,她们的肌肤白得像是珍珠。没有人为路明非他们的到来而回头,好像这种地方会有人到访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恺撒停稳了车,绘梨衣牵住路明非的手打开车门走出去,微咸的海风迎面吹来。这里确实可以看到不久后的太阳落山,那种感觉真好,像是故人重逢般的喜悦。

  站在低矮的山坡上俯瞰那片干净的海滩,绘梨衣抱紧路明非的胳膊,她用自己的侧脸去轻轻地蹭蹭男人的肩膀。棕榈树的树叶间落下灿烂阳光的碎屑,像是洒下了一片金子在他们的身上。

  “没想到这种地方也会有餐馆,而且看上去还不错。”恺撒远眺海滩的尽头,甚至都不用看到尽头就能见着一处很有些静谧的餐厅。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消费,在哪里都不乏寻找机遇的人。”楚子航说。

  他想起“爸爸”是个很有计划的人,不管多忙鹿先生总会抽出些时间来进行维系家庭和睦的活动。比如带楚子航去游乐场或者海洋馆,海滩这种拉近亲子关系的圣地当然也必不可少。

  楚子航以前经常被迫被带去那些人少的沙滩,他记得靠海的餐馆总是会有露天餐位,有时候他一个人去就喜欢静静地坐着,守着一瓶威士忌或者别的随便什么酒,眺望远方,直到阳光褪尽,海面上只剩下航标灯的光。他那时候总是在想如果爸爸也在就好了,那就可以一起在这里喝这瓶酒了。

  “绘梨衣想玩水吗?”这时候路明非摸摸绘梨衣的头发。

  绘梨衣摇摇头然后写:“身体不好,玩水的话会让很多人不高兴的。”她其实想写哥哥不高兴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又没有这么做。

  “我看了这附近网上的攻略,说可以租沙滩椅和遮阳伞,餐馆还在卖加冰块的新鲜椰汁,我们可以在海边打牌玩。”楚子航建议道。

  恺撒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如果是我们三个人单独出来的话我就建议去大点的沙滩看有没有美少女需要帮忙抹防晒油,但上杉家主也在我们身边的话那我也建议还是打牌吧。”

  以楚子航和恺撒的眼光显然可以看出来绘梨衣的心智并不像她的外表那样成熟,这种情况下就算是恺撒这样被家族当做败类来培养的贵公子也委实没有要邀请女孩换上比基尼下去游泳的想法。

  总之这就是一切了,很久过后路明非还是会想起这个下午。所有事情都还很好,阳光下神奈川县的海岸漫长地延伸到视野的尽头,棕榈树被风吹得摇晃,太阳从正上方一直慢慢地溜到海的上方。遮阳伞下绘梨衣绞着好看的眉毛认真地记下游戏的规则,恺撒哈哈笑着说你们输了快贴上然后把长长的纸条贴在路明非和楚子航的脸上。

  直到今天很多悲剧都没有发生,这是2010年的秋天,路明非已经改变了一些人的命运。

  其实宿命仍旧在这冗长的荆棘长路上如影随形,悲剧的结局尚在并不遥远的未来静候某个提着短刀要剁碎它的人推门跳斩。

  路明非这时候在想,一切都还有机会,一切都还来得及改变,他其实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命运,可他并不甘心。所有糟糕的结果都该被他揭掉,哪怕是他一厢情愿,哪怕是他自以为如此。

  他们在那里只待了六个小时,但绘梨衣觉得自己再也不会忘记今天了,她从不知道原来人在世界上真的可以有那么多的朋友。她和sakura的朋友们穿越东京与神奈川之间长达50公里的绿荫大道,也穿过到达目的地后高声欢呼的摩托车队的中年大叔们,棕榈树与长桥渐渐被甩在身后,走过这一切之后她就看见那一片曾经见过的蓝色的大海。

  沙滩边缘那家餐馆的门在海风中开合,门上挂着成串的风铃,叮叮当当的声音悦耳悠远,海滩上沙鸥起落,当太阳终于开始缓缓沉下的时候,余晖毫无保留地把他们所有人都笼罩进去,长长的影子拖曳在身后的沙地上。

  落日中恺撒拉着楚子航跑去餐馆准备点些今天的晚餐,离开前楚子航犹豫了一下推推路明非。

  他们的一切动作都是在那个孩子般的少女身后做的,绘梨衣静静地站在潮起的边缘,呆滞又瑰丽的眼睛里倒映出金红色的光,像是骤然熨烫了一片残存的碎金。

  夕阳一点一点地把一切暖色的东西都从大地上、从海面上收走,苍红色的波涛在很远的海平面上荡起巨大的涟漪。

  路明非放下手里收好的纸牌,小心翼翼地去站到绘梨衣的身边。

  她的眼睛很干净,虽然呆滞却很明亮,这时候天边的云和海都成了火焰的颜色,路明非可以通过那双美丽的眼睛去看太阳落下的那一个瞬间。

  女孩也看向他,他们互相凝视对方的眼睛,这一刻像是颠沛的命运终于迎来它盛大的结局,前世与今生光影交汇,路明非与绘梨衣都站在世界的尽头,悲喜欢乐、忧虑高歌,世上的一切都在唱诵这经年的重逢。

  路明非无声地笑笑,绘梨衣也歪着脑袋无声地笑,她的嘴唇在嚅动,路明非可以看出绘梨衣的唇语。

  她说,“想要一个好朋友。”

  其实绘梨衣大概想表达的意思应该更加直白,可她不知道爱这个词也不知道喜欢这个词,她只知道朋友。

  路明非摸摸女孩的脑袋,揉揉她的头发。

  他伸手抱住女孩僵硬又柔软的身体,在她的耳边呢喃:“我会一直在你的身边。”

  黑暗在此刻铺天盖地的笼罩了他们。

  此时对绘梨衣与路明非而言,意义都已经同灵魂深处的悲鸣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今天他们来到了神奈川的海岸,是去到了另一个梅津寺町,深情地像是旅人回到故乡。

  路明非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它那么坚定不移,那么……沉稳有力,像是永远也不会停歇。而他怀里的人那么温暖、那么柔软,又倔犟的不愿意松开自己环住男人腰际的手。

  最后一抹阳光中他们的剪影固定,像是海岸边的的石块,楚子航倚靠在餐馆的门口,眉头皱起,这时候一支搓好点燃的雪茄递到他的面前,男人的脸色便缓缓舒展了。

  “伱看到了吧。”恺撒给自己也点了一支烟,他们并肩站着看向海的方向。

  楚子航没有说话。

  “龙王的复苏空前集中,你我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新的时代和新的秩序都要来了。”恺撒说,他拍了拍楚子航的肩膀,“我们为什么不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屠龙这件事情上,而非得盯着人家青春期少年和少女的三角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