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返 第211章

作者:落木寂无声

此城内外筑了四层城墙,总计占着方圆数千步面积,天守阁足有二十余丈高,从任何角度看都是雄伟壮阔的巨型要塞了。

但是周边的商业气氛并未如想象中发展起来。

大概是因为近畿地区贸易网络已经成熟且饱和的缘故。

又或许……织田信长的治政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出色。

在安土城进进出出的更多的是外交僧、信使和军队,而非各类商贾。城下町中的店铺为城里居住的武士家眷以及外地赶来的办事人员提供了奢华的服务,不过基本没有涉及到大宗货物交易。

其中最常见的,是装修得各具特色,价格也高得离谱的酒屋。无一例外都设有私密度极高,能有效隔绝窥探的包厢。

位高权重的武士们不仅在此寻欢作乐,消除疲劳,打发时间,更要借机打探一些不宜公开讨论的情报,或者是有意无意地把一些不宜公开讨论的情报分享出去。

低级家臣更多时候只是喝多了之后胡说八道,传递一些似是而非的流言蜚语,或者干脆抱怨工作中遇到的麻烦事。他们单独拉出来看就只是单纯的醉鬼而已,不过聚拢在一起便也形成无意识的群体。

与安土城内宽敞明亮的会议厅相比,这些酒屋就是织田家政治格局中的暗室。

被称作“右府殿下”的织田信长有着深不可测的力量和城府,举手投足便可令所有的家臣噤若寒蝉战战栗栗,但是他也不可能阻止这种“暗室”的存在。

人心所向是无法对抗的。

就算用异能操纵了几个,十几个乃至上百个家臣,也依然拦不住其他人会有各自的想法。

……

流云随便找了一名长期在近畿活动,但始终未能打出名声的外交僧,然后利用术法和异能,很轻松套出了一些关于安土城的最基础情报。

城门口左边第二家的大和屋是“含赵量”最高的,背后东主据说是织田家某位公子的亲舅舅,因此绝不害怕任何的盘查巡检,但或许有存在高层耳目的嫌疑,讨论问题不可过于放纵。

相应的,右手边转两个弯的那个野山屋属于临济宗和尚的僧产,算是“友善的第三方势力”,相对来说更能容纳过分的言论,可是腰杆子不够硬实,偶尔会被城里的奉行刁难,以至于无法正常营业。

城西偏北有个地方是佐久间信盛的亲戚开的,一度高朋满座门庭若市,现已随着佐久间信盛的失势而陨落;南面的盐津屋原本平平无奇,最近却有个亲戚的女儿得到了织田家二代目的宠爱还诞下一子,大有崛起之势……

所有的一切全都跟政治存在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酒屋里顾客们的讨论话题也大致局限于此。

有的在研究达官贵人的喜好兴趣或亲缘关系打算攀附,有的是分析最近发布的政策法令想要找出投机取巧的机会,有的聚焦于预测下一步攻略方向企图先做功课,此类种种,不一而足。

……

在正式动手之前,流云不想引发太大的动静,所以他来到安土城下之后,换了装饰潜入到街市之中,先作为普通旅者体验了这附近的情况。

稍微用上一点新近从九尾狐那里得来的异能,便可以将数十步之内的人声尽收入耳。

他对织田家的政治新闻不太感兴趣,更想了解与宗教以及伊贺之乱相关的消息。

可是转了半天没多少收获,仅仅听到一个地位不高的老武士在吹嘘:“右府殿下先解决了看起来很厉害其实早就腐化的天台宗,然后利用日莲宗对付最强的一向宗,现在又扶持了真言宗压制日莲宗,手段太高明了,所以在我们织田家这里,和尚根本没有那么高的地位嘛!”

对于伊贺之乱的评价,也只停留在权术阶段。

“自从在伊贺砍了好几万颗脑袋之后,贱骨头的农民总算心里有了点数,最近出去巡逻也轻松了许多”与“人家只是表面上怕你,没人看着的时候说不定就偷偷跟毛利、上杉他们勾结了,这么弄根本是得不偿失”之间的争端,并没涉及流云感兴趣的元素。

当然,这些话倒也不是完全无用,多少还是有点启示的,但不够。

如此看来,织田信长的手段确实是不错,中下层的武士完全看不出他的意图。

四处呆了一会儿,流云觉得从坊市之中应该是得不到有效信息的了。

不如直接上门找信长质问。

或者先去拜访一下其他的故人?

比如说……唔……

真是难以启齿,好像除了归蝶夫人与阿市小姐之外没什么值得一提的。

见她们的话该聊些什么呢?

正想着这事,此刻忽然有一个方向传来的人声引起了流云的注意。

“琵琶湖沿岸怨灵的事情你们听说了吗?”

“怨灵?你是在说某种妖怪吗?”

“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是某种妖怪,总之据说是生前具有力量,死得又很惨烈的人,执念没有彻底散去,一直积累下来,被最近的某种契机激发,就成了怨灵……”

“这么讲的话,我听说,上个月有人在大津那里赶夜路,碰到了凶残的人形妖物,其身材长相很像是十多年前死掉的森可成大人。”

“我好像也有所耳闻,朝仓家猛将真柄直隆在姊川复活之类的,还以为是无稽之谈呢。”

“更可怕的是,曾经的第一勇士,因为触怒了右府殿下被处决的佐佐木流云……似乎现在是凶恶妖物的状态。”

“哇,真不妙啊,那家伙活着的时候也只有右府殿下可以压制,死了之后说不定更可怕呀!”

“不要被没有根据的事情吓到啊!顺便一提,我还听过更离奇的,说是归蝶夫人也变成了怨灵。”

“喂喂,你这不也是没根据的事情吗?”

“等等……刚才说的都是已经死掉的人吧,归蝶夫人什么时候死的?”

“她一年前就不在人世了,只是处于某些目的隐瞒了死讯……这应该是人所共知的秘密了吧。”

“你说的是哪来的不靠谱传言啊……”

“归蝶夫人有快一年没有露过面了你总知道吧。”

“那又怎么样呢?她以前露面的次数也不怎么多啊!”

“不会吧,不会真的有人不知道这个吧?归蝶夫人——这话可不能被人轻易听见——归蝶夫人死因可疑密不下葬的事情,虽然大家不敢明着讨论,其实心里都清楚的很。”

“就这?就这不还是不靠谱的传言吗?一点可信的证据都没有!”

“仔细品味一下我说的话!你又不是第一天到织田家了,就算再怎么笨,有些机密的事情也该多少知道一点才是。”

“大概我确实是很笨,不像你们聪明人那样把心思都放在打听不靠谱的传言上面。请问你这个聪明人,知道这么多内幕消息,现在知行有多少啊?不说一万石,起码该有五千石吧?”

“多不到哪去但也有八百六十石了,而且年初刚刚加赠过。比起某个快十年还是三百五十石的同僚总要强一点。”

“喂喂,能不能别有事没事提这茬!”

“嘿,你们看看,他急了,他急了……”1

酒桌上的嬉笑怒骂渐渐演化成了斗殴。

流云不认识也不关心这几个中层的武士,同样对他们所说的大部分内容毫不在乎。

包括“怨灵重生”这种事,在这个怪力乱神的世界也不足为奇。

乃至听到说“佐佐木流云成了怨念”,依然只不过是付之一笑罢了。

但是——

他们说归蝶夫人死了,这是怎么回事?

明明之前跟宁宁夫人会面的时候还没说到这茬呢。

听刚才的语气和内容,总感觉,好像并不是彻底的坊间流言,而是无风不起浪的程度。

流云下意识将自己的精神异能施展过去试探。

然后他马上察觉到,虽然只是个未经证实的说法,但大部分武士都对“归蝶夫人触怒了织田信长被失手杀死”这件事情坚信不疑,只有少数人表示不信谣不传谣。

于是流云果断调整了自己的行程安排。

找织田信长“叙旧”之前,先见见归蝶夫人似乎也不错。至少先确认她的人身安全,也不费多少功夫。1

外人可能不清楚,但流云倒是知道,这位织田家的正室由于与丈夫关系不睦,一般都是在京都的清见寺,与油屋妖怪一起居住。

第296章 能靠近一点,让妾身仔细看看吗?

从琵琶湖南岸的安土城到京都西北郊的清见寺,距离大约是四十公里,普通人乘车马或者坐船,需要至少一昼夜的时间。

但对于窃取了九尾狐之力的流云来说,不过是很短的一段距离罢了,无论徒步还是飞行,都只相当于饭后散步的程度。

大概是申时的中刻(下午四点)决定要去看看归蝶夫人的情况,然后夕阳来临之时就已经顺利接近了目的地。

时隔多年再会,京都的西北郊依然是以前的模样,没什么改变,周围还是人迹罕至的农田与荒废小路,看不出在织田家治下的和平岁月里有多少发展。

一开始,流云对此有点疑惑。

说好的织田家重视商业发展呢?

幸好半路上遇着两个挑着担子卖甜瓜的农民,从他们的闲聊之中知道了一点消息。

“快点快点,一定要赶上纳屋和岛屋出来收货的时候,才能按十五文一斤成交。肯定不止我们村的人得到了消息,需要赶在其他人前面才行啊!否则卖给本地商人,顶多十文了。”

“明白了哥哥。为啥就只有纳屋和岛屋开的价钱高这么多呢?”

“因为京都附近甜瓜的交易权归他们两家所有,其他人想插手就得向他们交座钱,那这个成本肯定就不一定了。”

“可是哥哥,不是说乐市乐座之后,不用交座钱了吗?”

“那是以前的事……最早织田家不让和尚收座钱,确实是让我们舒服了几年,所以就支持他们把和尚赶走了。没想到在这之后是织田家的御用商人把座钱又收了起来。噢,现在好像不叫座钱,换了个名字叫什么来着?是公什么金来着?”

“无论叫什么,跟之前和尚收座钱没有区别啊!”

“要说区别的话,之前和尚收座钱的权力来自朝廷和幕府,好像是没期限的,而这两家御商却是要每年接受织田家的考核才能保住地位。我大概是这么听说的。”

“听哥哥您这么讲的话,织田家可真厉害……但对我们来说确实没有区别啊。”

“唉,多说也没有用,快赶路吧!”

……

无意听到的这段话让流云十分惊讶。

上辈子他是通过光荣游戏和网络小说学历史的,一直以为织田信长是代表了先进生产力的革新派,现在一看好像不太对劲啊。

如果不是有别的事,一定要好好调查一下。

但现在,还是先去看看归蝶夫人优先吧。

毕竟,走到京都西北郊的清见寺门外之时,看到的场面不太对劲。

寺门和院墙跟以前一模一样,只是色泽更加老旧了一些。

隔着老远就能感受到里面有不少人类正在活动,但从四周积攒的来看至少有半个月没有进出过了。

四周来往的行人比当年还少,偶尔有旅客商贾路过,也是饶了老大的圈子,就好像在躲避什么东西似的。

显然存在异常。

走近了几步之后,流云顿时感到一股莫名的情绪强烈地涌上来,要自己赶紧远离,别靠近这个地方。

所以这就是行人要绕路的原因吗?

对于窃取了九尾狐之权柄的流云来说,人间几乎就没有什么精神系的术法是值得一提的。他并未受到影响,反而兴趣更浓,一跃翻过院墙跳进了清见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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