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菊香公子
乌合雅说着话，在图瓦的身边坐了下来。
图瓦打量着自己的这位女儿。
乌合雅是他亲生的女儿，不过，这个女儿无论从哪里来看都不太像他，她没有丰沛的武力、没有萨尔人的勇猛、没有作为一个王庭子女应有的豪迈。她喜欢吟诗作对，喜欢钻研书籍，喜欢治国理政。
实在是和自己不像。
“我听说，你在边境有点自己的队伍，而且这次还把人拉过来平叛了是吗？”
图瓦抿着美酒，手在身边的美女身上划过，抬起眼皮问她。
“是的。”
“除了平叛之外呢？还有别的事情吗？”
“有。”
“什么？”
“宫变，或者按照您以前的说法，反叛。”
图瓦的手抖了一下，不过，他似乎对此没有任何意外。
“我早就知道。”
他的语气是如此平静，就好像自己始终在等这一刻一样。
熟悉他的乌合雅知道，这是自己父亲愤怒到了极点的前兆——在年幼的时候，她还是父亲眼里的明珠时，她见过这位父亲对他人愤怒的样子。
换做以前，她可能会在这样的父亲面前唯唯诺诺，可现在，她反而觉得心里无比坦然。
“您不知道，父亲，否则，您就不会在我的部队开始平叛之后，屡次派人打探消息了，”乌合雅坐在这位父亲的身边，就好像是在父亲面前炫耀自己的玩具的孩子一样，“对您的话，我没什么要隐瞒的，在军事上的动向，您比我那哥哥要更加敏感，不过，这一次，您的反应已经无济于事，军队正在向这里开拔，不会太久了。”
“你不怕我告诉班哥？”
“怕，所以说，我今天这不是来了吗。”
乌合雅可以骗过班哥，但是她很清楚，她的手段骗不了自己的父亲，班哥武德充沛，可他并没有自己父亲那样的在军事上的敏锐。在乌合雅的印象中，自己的父亲尽管在其它方面未必有多强，可在军事上，他绝对要比班哥强。
从她的部队进入到图瓦的探查范围内的时候，图瓦或许就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了，只是，乌合雅的动作要更快，她没有给图瓦向班哥报信的机会。
“我原以为，这报应会来得晚一些。”
图瓦死死地凝视着乌合雅的眼睛，他的表情很恐怖，任何一个人在这样一个沉默着的图瓦面前，恐怕都会下意识地变得畏畏缩缩，更不用说是他如此从小教育起来的孩子了。
可是这一次，从小到大对他唯命是从的公主，却仿佛不怕他的目光，她以挑衅一样的姿态对视了回去。
图瓦知道，自己的女儿现在已经不怕他了——或者说，其实女儿从小就没有怕过他，她所谓的害怕，不过是逢迎着大人心中的自以为是而已。
“报应？这不算是什么报应，我又不会杀了您。”乌合雅笑着说道。
“说吧，你背后是谁？大夏的那帮官员？教会？还是说......”
“除了夏国人，还能有谁，”乌合雅双手一摊，“难道您觉得教会会比夏国人靠谱？”
“乌合雅，我想过你会报复我，但是，我可没想过你会为了报复我而宁可出卖整个国家，出卖萨尔人的尊严。”
事到如今，图瓦也就没必要和她弯弯绕绕了，他怒极反笑，说出了自己所认为的事实。
“为了报复你？”
乌合雅轻笑了一声，她摇了摇头。
“父亲，看来您还是不了解您的女儿。你我二人的怨恨，还不至于让我上升到需要以萨尔人为代价去做筹码的地步。至于您说的出卖萨尔人的尊严......”
“从先祖征战一方，雄霸天下开始，到如今，萨尔人究竟固步自封了多少年？先祖的伟业仅属于先祖，萨尔人本应竭力重振先祖荣光，可现实是，我们举国都溺于先祖征战天下的美梦中，何时醒来？没人知道。”
“图瓦，萨尔等不起了，教会已经有了全副武装的圣骑士，即使是骏马也未必能短时间内追上全速奔跑的圣骑士，大夏已经有了能洞穿重甲甚至是毁伤一座大船的重弩。我们呢？长老们现在还在纠结于要不要引进大夏的粮种。萨尔人太慢了，该从先祖的梦里醒过来了，否则，真到了被别人敲醒的时候，萨尔人能否延续下去都是个问题，萨尔男儿的尊严？值几个钱？”
说到这里的时候，乌合雅微笑着靠近自己这个父亲：
“对我而言，萨尔人的存续才是大事，至于您？您和班哥不过是这条路上的一块阻碍，此次起事，无非是为了踢掉阻碍而已。相比于我的故乡，我的整个祖国而言，您又算老几？”
第四十一章 交心
图瓦没有料想到的是，他等待的回答竟然会是这样。
他从来没有小看过自己的这个女儿，从她小的时候初次展露出自己的才能开始，图瓦就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这个女儿，绝对不会是那种能被限制或掌握住的人。
她绝对会脱离掌控，走向一个自己未来无法想象的方向，她很擅长隐藏，也很擅长算计，如果真的让她掌握了权力，那么恐怕一切都会迅速失去控制，照着她自己的想法去走。
图瓦不害怕强大的敌人，他害怕的是不确定的敌人，他尝试过很多种办法，请来最好的老师尝试引导自己的女儿走向一条“正确的道路”、安排她负责礼仪类的接见和交流，用来让她将能力发挥到相对来说不会有太大影响的地方上、分化她原本应享受的权力并避免她有扩张自己权力的机会......
制衡、压制，对于图瓦而言，他的确成功地控制住了自己的这个女儿，当亲眼目睹了她前往夏国之后，他曾经以为自己为乌合雅找到了相对来说更为稳妥的去处。
现在看来，显然这些做法完全失败了。
“雅，你的性格很可怕，你自己知道吗？”
图瓦苦笑着说道。
“请说吧，您是我的父亲，您有权力评价我的一切。”
说这话的乌合雅，仿佛带着一丝戏谑，她很有耐心，如今她也不介意和自己的父亲交流一下感情。
“从你小的时候，你就和所有的兄弟姐妹不一样，你从来不会主动去说什么、要什么，可是你最后总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大人们都喜欢孩子听话，我也不过是做一个听话的孩子而已，这又有什么呢？”她轻声说道。
“孩子们都知道，听话的孩子才能得到更多来自大人的奖励，”图瓦看着自己熟悉而又陌生的女儿，若有所思，“可孩子终究是孩子，就算是再怎么听话，想要什么，总会按捺不住内心的想法。”
不过。
乌合雅显然不属于此类。
小时候的乌合雅谦逊有礼，她从不主动索要任何东西，也不会寻求他人的夸奖，很长一段时间内，大家都以为她是个“乖孩子”。
她从不会争夺权力，却会用甜美的笑容和成年人眼中本不值一提的笨拙的手工制品来打开许多人的心扉。她天真得很，一个年幼的女孩的单纯善良，没有任何人能拒绝。
以至于，她无需多言，许多东西自然就会到她的手上。
直到后来，图瓦王即将对敌对部族征战的时候，她用天真的语气坐在父亲的膝盖上低语着王庭内部潜藏的背叛，此刻的图瓦王才惊觉一个问题——
自己的这个女儿，已经能够在不知不觉之间用孩童的伪装获取她想要的几乎所有东西了——甚至包括了一些权贵最为隐秘的筹划。她说起那些即将施行的筹划的时候，脸上甚至还挂着那天真的笑容。
那个时候的图瓦第一次发现，自己对这个女儿其实并不熟悉。
萨尔的传统，是很难接受一位女性作为统治者的，如果将来，她寻求的是最高的权力，而王庭无法给她呢？
听到自己的父亲说出了心中真正的顾虑，乌合雅愣了一下，然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父亲，在您的眼中，我是这样的人。”
她眼中是得逞的愉快，乌合雅并不否认自己的性格，她从来都不是什么谦逊礼让的人，她的谦逊本质上不过是帮助自己得到想要的东西的工具而已，如果张狂能以更小的代价获得同样的回报，那她自然也可以做一个张狂的人。
到了这里，她算是解答了自己心中的问题，既然这段父女感情从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出现问题了，那如今想要重新修复，也不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她也不想在这件事情上浪费时间了。
“好了，父亲，我们的交流就到这里吧，您该休息了。”
她站起身来。
“我需要提醒你，乌合雅，边防的各大家族是因为看中了你能带来的利益而愿意支持你的，而你的军队，恐怕现在也只是被你用模棱两可的语言带过来的听从上司命令的士兵而已。”
“王庭的威望仍在，即使班哥作为王的能力可能有所欠缺，但士兵们对于王庭的忠诚，恐怕没你想得那么容易无视。”
与其说是忠诚，不如说，王庭始终都是萨尔人心中的统治者，即使很多时候人们对于它有一定的怨言，当真正要举起反旗的时候，大多数萨尔人也都会陷入犹豫。
他们也许未必会为了王庭而奋不顾身、不惧牺牲，但他们同样也很难对王庭掀起彻底的反抗。
只是，听到这里的乌合雅，反而乐得更开心了。
“好吧，您怎样认为都无所谓，总之，在我的眼里，您将权力交给班哥就是一个极大的错误。如果您再多做这个王几年，恐怕我的确不敢掀起叛乱，我也担心手底下的那些军官和士兵们临场倒戈。可是现在就不是这样了。”
新的王出现，必然带来的是新的政策、新的秩序，除此以外，自然也会削弱王这个角色在萨尔人心中的认同感。
图瓦王别管他治国如何，至少，他稳定地掌控了萨尔数十年，他在，只要人往那一杵，叛军就得倒戈一小半。
但班哥就不是了，对于萨尔这样的国家而言，班哥的即位，在短时间内是不会被绝大多数萨尔人所适应的。将士们反抗图瓦王自然是心理上难过这道坎的，可是反抗一个班哥......
只能说，威望这东西，是长期积累出来的，不是谁坐在这个位置上，都能震慑住全国的。
“父亲，我会安排专人负责照顾您的衣食起居，哦，包括您的那些嫔妃们。外面的事情，您就不用操心了，等到一切结束，我会和您细聊。”
说完这些，走出了这间宫殿。
宫殿外，身边的几名士兵走了过来，在她的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乌合雅点点头：“我知道了，你们安排人手在这里守着，一旦有异常，立刻和我汇报。”
“明白了。”
接下来，她还要参加“演练”。而这次演练，就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第四十二章 一切如常
边境前线，李世靖看着面前驮运粮草的车队。
萨尔人那边最近叛乱四起，而且据可靠消息，萨尔人内部可能会出现一段时间动荡，为了确保边境的稳定，秦稷此次专门下令将他调到了边境地区，让他亲自带部队来镇守边关。
从任命上来说，这不是什么好差事，毕竟这次秦稷下的命令是让他镇守边关，萨尔现在和大夏并未开战，换言之，李世靖现在不过是被秦稷派过去以防万一而已，实际上很可能从头到尾边境上都打不起来。
这样的工作，属于是不容易立功、事多、环境还差又需要长途跋涉的那种，并不是什么好事，可李世靖仍然服从了命令。理由也很简单，因为下令的是秦稷。
“将军，前方就是北沧江了。”
队伍行进了许久，前方的士兵回报道。
北沧江，是大夏与萨尔王朝之间的一道交界，这条咆哮的江河虽然不深，在很多河段却水流湍急，也正是这条江，让两国在这周围布置下了不少岗哨。
“我听说萨尔人之前摧毁了江上的桥梁，此事属实吗？”
“应该是谣传，我们远远地看见了，至少主桥没什么损坏。”
“那就好。天锐营，你们负责沿河的桥梁保护，一旦有敌情可即刻予以反击，其他人，准备构筑营地。”
“是。”
.......................
在李世靖到达边界的时候，大夏的朝廷正在忙着另一件事。
维西帝国的斐特大帝和大夏订立的诸多约定之中，构筑高塔一事开始进入到了落实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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