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乐子宁
林博的想法是让小海鸥能听懂并执行简单的指令,譬如侦察搜索周围环境,或者充当信使。只需买一些专业驯鸟的手册书籍,练习一阵子就可以见效。
结束每日刷本任务,林博提着一盏鲸油灯巡视石窟,他对这里的营建规划早已敲定,前段建造训练场和生活区,中庭蘑菇园,深处则是打造一个蓄水池。
连续的暴雨,让地下河水位上涨,洞窟最深处的石隙涌出泉流,混合着流入的雨水,形成一个小池塘。
林博举灯照亮石壁,低声念诵岩石的真名,石壁上的孔隙缓缓睁大,透过扩张的缝隙,能清楚看到地下河所在的是一个溶洞,水流向下俯冲,从东崖石窟底部流过,汇入大海。
前方深层的洞窟系统更加幽深狭长,延伸不知多少里。让林博想起《地心游记》,大地的表皮之下,不知有多少血管交错密布。
从石隙涌出的水流更加丰沛汹涌,很快洞窟深处的水位就开始上涨。不过想要蔓延到中庭还是没可能的。
他再度念诵真名,让地面岩石下沉成池,算是完成了初步的营造。
接下来还得防止洞口雨水流入,这种事情在几天前还是很困难的,但掌握岩石真名后就轻松起来。
石窟入口原本是个拱形,两侧下沉的低洼处容易进水,他就将岩石聚拢抬高,积水便被阻隔在外,不再洞内横流四溢。
临近傍晚,雨水又开始淅沥,林博停下营造工作,返回灯塔冥想修养。
石塔镇的居民也陆续收工回家。
当晚,飓风再度倾泻,雨势仍旧凶恶狂急,从云中坠落的珠串像九千万条水线,桥接陆地苍穹,沿街蜷缩的屋舍,像一群披覆银纱毯子的老熊。
河道水声隆隆,疲倦的男人倒在床铺上鼾声大作,女人和老人小孩仍旧紧张兮兮地留神门窗。
与其说是在等着和涌入屋内的积水决一死战,倒不如说,他们是在等一个人,等一盏灯,等一张恐怖幽邃的面容。
灯塔三楼,小海鸥蹲在林博手搓的木架上,豆粒似的黄眼睛凝视盘坐的法师,他苏醒了,起身活动手脚,站在窗边眺望暴风雨的王庭。
片刻后,守夜人仍旧放心不下,于是嘱咐机器人与飞鸟留在家里,他戴上漆黑的面具,手提一盏鲸油灯,披上长衣推窗而去。
街道积水情况比林博预期的景象好得多,石塔镇的劳动者们用勤快的手脚为自己挣得生存空间。
林博从空中落下,逐一造访昨夜受灾的家庭。
幽蓝的灯光透过玻璃,照亮的是盼望又怯惧的脸庞,家里的祖父祖母大声唱赞老者经文,妻子把男人拍醒,胆大的小孩冲窗外的三眼骷髅招手,被母亲厉声喝止。
这又是一场兵荒马乱,却不是在为求生,而是在拜他们崇敬的神。
林博见屋内没有严重积水,也就不再多留,稍稍颔首致意,便转身离去。
民宅里传出一家人惊喜兴奋的叫喊。
这样的情况重复上演,法师对镇民这种有意欢迎的态度略感好奇,他们倒像是约定好了要见他一面似的。
老祭司在窗边挺身站立,左右调动重心,缓解腿部的酸麻。
从入夜雨势渐大后,他就没有离开过,房间里点了蜡烛和熏香,亮堂堂的,充斥典雅的香气,他又用黑色油膏在额头画圈。
教堂后院里的积水阴沉深暗,雨珠急促拍打,发出嘶嘶的呼喊。
一团遥远的光芒飘在空中,投落圆形的光斑点亮棕红潮湿的瓦片,掠过街边屋舍,掠过侍童们居住的宿舍,正在逐渐靠近。
老祭司精神大振,目睹从天空缓落的鲸油灯,提灯的身影静立在嘈杂水面,手中迸发的灯光在脚下晕开大片的银辉,仿佛孤寂荒野里猝然大片盛开的花束。
奇迹本身,降临了。
第50章 我等身边的月亮
那雨中的身影逐渐靠近,老祭司需要有意控制自己的呼吸,生怕一次急促的呵气会把那盏明亮耀眼的鲸油灯吹灭。
他的吐息喷在玻璃上,化作苍白水雾,急忙抬手用袖子擦拭干净,此时三眼骷髅已经来到近前。
隔着一道玻璃,老祭司受岁月雕琢刻痕的面庞被一种深沉的满足浸透,笑容无比舒朗。
他快步开启门扉,步入雨中,慢慢趟过积水,一步步靠近奇迹行者,在三眼骷髅的注视中下跪,沐浴冰冷的强风,双手交扣抵住下颌,垂首念诵祈敬的经文。
从面具下吹出微弱的电流声,化在凄凉的雨哭中,比一声叹息更遥远,法师抬手按住老祭司的肩膀,随后发动言灵。
“(真言)骨骼。”
老祭司能感觉到一股沛然的力量贯穿全身,皮肤血肉包裹的仿佛不再是骨头,而是冰冷的铁石,淡淡的麻木感席卷每一道神经末梢。
随后,他的骨骼在法师的号令下站了起来,浑身肌肉软塌塌贴在骨头上,没有丝毫用力去抵抗这股力量。
现在,就像提线木偶一样,他一步步倒退,奇迹行者一步步前进,从暴雨淋漓的大地回到明亮馨香的室内。
砰。
大门闭合,隔开外界的狂嚣。
三眼骷髅面具下再度响起沙哑的电流声,二人身上淋透的衣物泛起阵阵褶皱的浪涌,水分汇聚到袖口和衣摆,化作微小的瀑流淌落在地。服装重新变得干燥,只有淡淡的潮气,寒意不再侵蚀肌肤。
老人重新获得对身体的控制,侧头看了一眼搭在肩上的手掌,随后仰面凝视着奇迹行者,发灰的湖绿眼眸里倒映烛火与灯光,在微微渗出的泪水中融化为极其幸福的目光。
“您来了。我知道您还会再来,但您……果真来了。”
老祭司努力眨了眨眼,逐渐恢复平和从容的神情,从切身感受奇迹临体的心灵动荡中镇静下来。
奇迹行者抬手按住面具。
老人连声说:“不,不必,您不必摘下。这样就好。不论您是戴着面具,还是恢复真容,我们对您的崇敬与爱,都不会有差别。”
林博关闭声纹消除器,询问:“你知道我是谁了?”
“是的。石塔镇毕竟只有一位来自异国他乡的成员。在他降临灯塔之前,这只是一个贫乏、无聊的小镇。凡人在这里出生、长大,在伤病中老去,在意外中死亡。没有奇迹,没有神恩。”
“镇子上的人们似乎都在盼着见到我。”林博谈及异状。
“是的,我假借老者之名,在人们面前将您现在的形象,认作五神指定的行者,替祂在大地上显奇迹。我擅自做出了决定,到现在还是歉疚难安,希望您宽恕我。”
“我同样是老者教派的一员。你这么说也没错。”林博摆摆手,他本就打算借宗教之名行事,老祭司的说辞也是不谋而合。
当他们开口交谈,屋内庄严秘密的空气渐渐舒缓下来,仿佛是多年未见的故友意外相逢的场面,在喜悦之余,慨叹命运对彼此的奇妙安排。
老祭司搓搓手,用袖口擦擦凳子,请奇迹行者在摆着香炉和烛台的桌旁坐下。
林博望了望窗外的雨势,今晚大抵是能够平稳度过的,于是他安然坐下偷闲,用一个彼此心知肚明,却秘而不宣的身份,和这位小地方的宗教代表聊谈。
老祭司坚持要站在桌旁,不肯和他同坐,就这么认认真真地讲了他今早偷换五神挂毯的事,又描述他对石塔镇人民所说的种种言论。
林博只是听着,时不时颔首附和。
待老人说完,屋内重归宁静,在此后的数分钟内,谁也没有说话。烛火跳动,香炉飘烟。在切切嘈嘈的雨落乱声里,思绪的翻涌仿佛小舟飘摇。
老祭司终于忍不住询问:“您对世人有何要求吗?”
当若把组织共同体当作一个巨人,那么它的思想还要比血肉诞生得更早。这思想是组织的目标、纲领、信仰,那血肉便是一个个追随者的躯壳。
没有目标的集会仅仅是狂欢节庆。有目的的集会则是一场狂潮的开端。
如今奇迹行者的追随者们已经聚集在飓风的石塔镇里,距离秘密教派的诞生,仅有一步之遥,当林博把自己的鸿志诉说,那在人心思维的混沌里沉浮的巨人就会苏醒、破壳,开天辟地。
人的一生之中可以说一亿句话,但往往只有那么一两句的分量重逾千钧。因为一旦说出口,有些事情就会发生永久的改变。
就如一个教派的诞生,好似一个国家的成立,都始于某个领袖的一句话。
那句话的开头往往惊人得相似。
“我要……”林博忽然想起自己不久前的想法,节制天下兵马,他笑了笑,这话只是为了暴力的所有权,但作为纲领是远远不够的。
他需要给出承诺,绘制一张未来世界的蓝图,哪怕是谎言,就像那张把人骗出海的航海图,只要人们愿意相信,愿意跟随,谎言也会获得现实性的力量。
“我要世上所有的人民,享受医疗和食物的丰盈,拥有安稳的住所,不因饥饿病痛而死亡,不因无家可归而流浪。这一切都会出现在尘世大地,而非神居住的天空。
“我要他们每一个人都能从劳动中创造财富,获得改造世界的愉悦,成为自爱、健康、正直的生灵。这一切无分男女长幼。
“我要让追随我的,获得学识与力量,尊严与财富,终有一天,我将带领你们触碰奇迹。”
林博虽有斟酌和犹豫,但当他开口,这些话语一蹴而就,并无半点停顿和迟疑。
老祭司凝神聆听,念念有词,他以自己老朽的头脑铭刻每一个词句。
片刻后,祭司抬头说:“您打算夺取埃温皇室的权力吗?我会尽己所能,在教会中传达您的旨意,让祭司们为您在民间争取支持。”
“不必焦急。”林博和缓地笑了笑,“先从这里开始吧,从老者信徒开始,询问他们是否愿意追随。”
“所以是成立一个教中派别,要隐秘一些?”
“对。没必要将我的力量大肆宣扬。”林博希望老祭司能让镇民保守这个共同的秘密,暂时还没到扩张影响力的时机,新成立的教派正如幼鸟离巢,种籽萌芽,还需时间成长。
“这里绝不会有人背叛奇迹,除非想要承受被石塔镇抛弃的下场。”老祭司的语气笃定,有决绝的严肃。
林博忽然询问:“为什么,你会这样不遗余力?仅仅是感激吗?”
老祭司一怔,随即说:“您救了我的命,即便我的青春已成余烬,也会为您燃烧最后的火焰。
“这便是凡人的宿命,生来都是漫无目的的飞虫,唯有信仰的月光让我们在黑夜中行进。
“我信仰了一生的五神,苦苦钻研经义,几次以为找到了灵魂的归处,却在目睹好人惨死时重回迷茫,度过了困惑而平庸的几千个日夜。
“现在,命运终于让区区的生命在临终前和您相见,能救赎一切的力量就在身边,我已不再惧怕死后的黑暗。
“您就是我余生追奉的月亮。”
法师闻言不再追问,他起身准备离去,夜晚还很长,飓风仍未消止,还不知有多少人家会遭灾。
“奇迹行者,您的教派应该有一个名称。”老祭司急忙提醒。
“既然成立于石塔镇,就叫守塔修会。”他低声笑了笑,或许是觉得这个名称太平凡,并无奇迹的意味,“就叫这个吧,没什么不好的。周四集会再见。”
“您明天不来巡夜吗?”
“没必要,因为飓风要走了。”三眼骷髅轻抚面具,将尾声过滤成淡淡的电流噪音,他推门而去,踏入轰鸣的雨夜,鲸油灯腾空升起,化一颗幽蓝的星。
第51章 寻宝船回归
凌晨时分,大雨渐渐偃旗息鼓。
守夜人站在民宅屋顶,俯瞰着慢慢安静下来的石塔镇,背在身后的双手,一根指头勾着早已燃尽熄灭的鲸油灯,玻璃灯罩上凝着水珠。
飓风的王驾在轰鸣中渐行渐远,向着大海继续奔袭,激烈沉重的辞藻依旧不断诉说着赤道附近温暖海水的咸腥,以及终日灼热炙烤的烈日,那是热带气旋生命力的来源。
这个恐怖的朋友总是如此躁动不休,它的狂欢持续到耗尽能量而消亡。
稠密的乌云是它麾下奔马,拉着宁静的风眼宝座,朝天边驶去,最后的细雨与和风,轻轻吹拂林博的衣袖和发梢,化一声柔和恬淡的道别。
“(魔法语)一路走好。”
法师仰头望了望乌云尽去的黎明苍穹,星辰在灰蓝天幕中渐次入眠,他轻轻一跃腾空,飞往灯塔的方向。
天光亮起,舒和明亮的秋季暖日轻轻拂煦灾难施虐后的大地。
岑寂森林里发出鸟类遥远清丽的鸣叫,棕红的民房瓦片滴水在门前,地面未干的积水如几尺宽的微型湖泊,反射日光而亮灿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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