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扬血者
走入行政长官办公室时，庄宁立时看到倚在座上的男人。
他已有些年龄，但毕竟是有先民血脉，年老的痕迹还未攀爬上脸庞，如今一身长袍，手中烟斗下垂，平日里那眸子透露着慵懒，却罕有人能之直视。
魏彦吾。
这位龙门的城主见到庄宁没有动，一言不发。
庄宁也没说话，打量着他，彼此都陷入沉默。
好在这样静默的氛围很快在一声咳嗽中被打破，这声音来自于魏彦吾身后的女孩。
诗怀雅。
庄宁瞥了她一眼——更准确的是，瞥了一眼她的肩章。
许久未见，她已经是龙门近卫局的局长了。
庄宁心中有很微小的感慨，他记得最初来龙门，拜访魏彦吾时，站在魏彦吾身后的陈晖洁。
她原本是特别督察组的组长，现在其位置却让给了诗怀雅。
见他似乎只看了自己一眼，女孩脸抽搐了一下，狠狠地怒视。
庄宁只当没有看见。
于是女孩愣了下，觉得这反应不太对。
这时，魏彦吾站了起来，脸上勾勒淡淡的笑容。
“许久未见了，博士。”
仿佛方才的沉默不存在，两人是阔别已久的好朋友，语气都带着亲切。
庄宁握住那只手，依旧没有反应。
“博士，你的确变了……”魏彦吾眯起了眼，“变得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魏大人也是，听闻您再过不久便要回去大炎京师，久别回家，想必心里也是喜悦。”
魏彦吾脸上的笑容淡去了一分。
“博士是从哪里得来的情报？”
“很多事情，罗德岛并非一无所知……尤其是，大炎朝廷本就与我们有合作。”庄宁坐下了。
这一次，魏彦吾终于不在斜靠，那种高高在上的态度消失，他见着面前的人，也有点恍惚。
他果然变得看不透。
“博士想必也不喜欢寒暄，来聊聊正事吧。”魏彦吾脸上的皱纹聚拢于一处，“如你所知，很快，我就要与文月一同回京师……我们人老了，时间终究是留给你们年轻人。”
“魏大人还处于鼎盛之时。”
“算不上……在龙门太久，我也的确心累了。”魏彦吾沉默，“我看了你给我的报告，晖洁的病情已经有所好转，大约两个月，她就能彻底治愈。”
“是。”
“到时候，她会担负下整个龙门，想必与罗德岛的合作会更亲密，博士，我希望你不会辜负她。”
“当然。”
对话就是这么简洁。
说罢，魏彦吾便让诗怀雅送客了，一旁担当护卫的scout觉得这很难得。
他本以为是要扯皮许久，可两个人似乎都心满意足。
出到外面，诗怀雅张口欲言，只是不待她有所启唇，手中的对讲机却是响了起来。
“偏偏这时候——！”她怒骂了一声。
可还是没有迈开腿，纠结了几秒，才用纠结的语气说：
“博士，你今晚有空吗？”
“有。”
“真的？那也可以来酒吧，我请你喝一杯……”她脸有点微红，小声说。
“好。”
诗怀雅顿时安心了，笑容打开，方才那被无视的愤怒都一点找不到了。
“嗯，我还会叫上星熊。”
“诗警官……诗怀雅警官。”庄宁看着她，“你是要处理贫民区的帮派？”
“你怎么知道？”诗怀雅愣了一下。
“没什么。”庄宁摘下了面罩，露出微笑，“一路顺风。”
诗怀雅果然有点狐疑，不过想来或许是被人告诉了他什么，就没在意。
只是在临走前，这女孩还是高呼：“一定要来，就在……大地的尽头吧！”
见她渐渐消失，庄宁表情也淡去了，重新戴上面罩。
“博士？”
“很惊讶我答应了？”庄宁回首面对scout，“她毕竟是龙近卫局局长，手上很很多情报，我离开龙门太久，虽然并非一无所知，能从她身上套话最好。”
“只是为了套取情报？”scout忍不住说。
“不然呢？”庄宁顿了顿，突然问，“scout，你跟了我这么久，我来考考你——为什么我会知道诗怀雅刚才去贫民区处理帮派？”
scout无言以对。
他是久经战阵的佣兵，但在这方面还是差了点气候。
见博士始终看着他，scout硬着头皮，勉强说：“是办事处的人给你发了消息？”
“他们很快会发，而且是给你，不会直接发给我。”庄宁说。
scout默然，的确是这样，庄宁平日里繁忙，情报都要先送到scout这里，认为有价值才递交给博士。
那博士又是怎么知道的？
庄宁看着他，思虑片刻，说了个驴头不对马嘴的话题：“魏彦吾很快就要离开龙门，你觉得为什么？”
“因为大炎的真龙猜忌他了。”scout回应。
“魏彦吾掌握龙门二十余年，的确太久。”
庄宁静静说，“他此次回朝，必然是恩宠有加，真龙会对他加官晋爵，一面剥夺他手中实权……明升暗降，老把戏了。”
“是这样。”
“魏彦吾想必也预料到这一天，他花了四年做准备。”庄宁的眸子看不出情绪，“诗怀雅，一个年轻人，哪怕能力再怎么出色，家世再怎么好，怎么有资格成为近卫局长，近卫局可不只负责治安，也有武装军队的性质。”
他的声音平淡如水，“而就在一年前，鼠王也正式退位，让位给林雨霞……我不否认林雨霞的能力，但她是否太过年轻？”
“scout，你注意到共同点了吗？”
庄宁几乎明示，scout怎么还反应不过来。
“都很陈小姐关系密切？”
他到底没有像庄宁一样直呼其名，庄宁不以为意。
“诗怀雅，林雨霞……都是陈晖洁的人。”庄宁又说，“这很明显是魏彦吾特意给陈晖洁准备的班底。”
“诗怀雅掌控龙门的武装，林雨霞把控下城区的帮派。”
scout忍不住感慨，“魏大人从许久以前就开始这么布局了。”
“是的，魏彦吾早已布局，如今下城区算是安定，可贫民区还在，矛盾尚未解决。”
庄宁目光多了一点戏谑，“魏彦吾也说了希望罗德岛多帮衬陈晖洁，罗德岛在龙门的哪里最有影响？”
scout想也没想地回答：“——贫民区。”
于是他陡然间就明白为何庄宁知晓诗怀雅会处理帮派！
贫民区是龙门的毒瘤啊，魏彦吾执政时，因各种原因驱逐不掉，但在走之前，一定会想办法清理掉，给陈晖洁留下一个好一点的环境！
他虽然不言，却是真的对自己的侄女上了心。
所以，最后这几个月，魏彦吾会疯狂地打击龙门的帮派势力，反正他政治生命已经结束，也可以拉下脸去做一些早就想做的事。
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逻辑上说得过去。
问题是。
——博士才龙门不到一个小时，他得知的情报都是scout知晓的，可scout却完全没法做到像博士一样看透龙门的走向。
这才是庄宁最让人敬畏的一点，他总能直接看到问题的核心，有时候简直就像预言一般。
“贫民区会是接下来龙门的焦点和核心。”
庄宁语气颇为幽深，“那里有一半是鼠王的地盘，有一半是罗德岛的地盘，所以，魏彦吾才会对我说那些。”
“可我们又何必只遵照他的意思行动呢？”庄宁冷笑一声，“为什么掌控龙门的，一定要是他的人呢？”
“为什么，我们不能利用这个机会呢？”
“scout，我信赖你……从现在开始，我希望你能杀一些人。”
“都是罪恶滔天的人，别有心理负担。”庄宁把手搭在自己的护卫上，透过面罩，目光森林如铁，“我会让近卫局和魏彦吾知道，罗德岛是他们最忠实的簇拥。”
“凡是魏彦吾要做的，我们都会支持。”
“至于他走之后，会发生什么……”他真的就像是一条蛇，“那我就不好说了……”
scout答应了。
虽然如此，心中却无比黯然。
曾经，陈晖洁，诗怀雅和林雨霞，都是他多么信赖的人啊？如今他却已经可以好不怜惜的利用。
那些人在他眼中都好像只是一个个冰冷的人偶。
可是。
可是，又是谁把他变成了这样？
想到这里，scout轻轻颔首。
“我会完成你的任务，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