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乐子宁
一只飘在水面上的锡酒杯被床边的老婆婆捞起。
“咳咳。你还管它干嘛?”老教师受寒咳嗽。即便不被水淹没,他们也很可能因为失温而死。
魏莉把酒杯放在床头壁龛里,“等飓风过去,邻居来这里给我们收拾尸体的时候,我不希望这里完全一团糟。至少,你瞧,这里还放着一只端正的酒杯。”
“我爱你的幽默感,魏莉。”老教师嘿嘿笑起来。
“好了,这时候应该向五神祈祷。”
“愿善母保佑……”“愿老者庇护……”
哗——
窗外的嘈杂雨声中多出了一种沉重低缓的异响,像是海浪。两位老人一时间还以为是海水冲上岸了,然而屋内的水位却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
“五神显奇迹!”乔伦惊呼眼前的异象。
魏莉瞥见透窗而入的灯光,扭头望去,一张漆黑的三眼骷髅面具骤然映入眼帘,不知何时出现在窗外。
她疑心那是死神,对此一片坦然平静,还能端庄地向这张骷髅面容垂首祈敬。
乔伦也看到了,颤抖地呢喃:“老者,庇护我等行于边缘与夜晚,让恐怖不能加害……”
三眼骷髅向他们颔首致意,随即偏转面容,漫步从窗边而过,他手中闪耀的灯光照亮了身后高耸的涛涛水浪,像是一群巨大的黄狗,追随那人的步伐远去。
“他走了。”魏莉说。
“那究竟是什么?”老教师止不住咳嗽。
妻子拍打他的脊背,漫不经心而悠长地叹息:“我想,应该是奇迹本身。”
灯光照亮的范围之内,林博驾御积水化作浪涛,沿着街道滚滚而去,让那些即将被淹没的民宅幸免于难。
当低洼街道的积水被裹挟带去郊外倾泻后,大雨依旧不停,林博无力扩宽泄洪河道,也无法阻挡飓风。无法一劳永逸,就只能四处救火。
他在空中俯瞰镇子,观察宅舍的受灾情况,抢救那些岌岌可危的家庭。
口诵真名,将摇摇欲坠的门窗重塑,用流淌的铁丸封住砖墙的缝隙,尽可能阻挡积水再度侵入。
那些只有老人的房屋情况往往最严峻,他们无法把积水及时排出。
林博便将门户完全封死,只留下通风的窗缝。
镇长满头大汗,与妻子儿女一起往外舀水。这样大的飓风,陆地受灾,海上的情况一定更惨淡,他在为珀尔子爵叹气。
为何不遵从守夜人的忠告?愿老者庇佑他,也庇佑自己一家度过这场灾难。
忽然一道灯光透窗而入,屋内积水自发从门缝中退走。
他愕然望向窗外。
“老者啊……这是什么玩意?”
妻子儿女惊恐得抱在一起,镇长战战兢兢地挡在他们身前。
骷髅面具微微摇头,转身消失无踪。
一家人看着微微积水的地面,心头无不涌现奇妙的感受。
“那是个人,爸爸。”镇长的小儿子悄声说。
“我知道,不,那是奇迹。拯救我们的奇迹。”镇长忽然改口,他心头充斥着强烈的既视感,上一次有这种奇妙的体验,是在什么时候了?
这一晚在天灾洪水中惊恐难安的许许多多镇民,都看到窗外踏浪而来的骷髅面容。他的目光所过处,洪水消退,屋舍门扉如水般流动,砖石如乐器般奏鸣,许多年久失修的破洞都得到弥补。
天亮后,雨停风止,世界仿佛从劫难中逃出生天般崭新舒畅。石塔镇的居民走出家门互相探访,从彼此口中确认昨晚目睹的奇景异相绝非幻梦。
如此的天灾危情,竟没有一人死亡,老人们从窗户探出身子,对着街面上坚牢的屋舍发出啧啧惊叹。
那窗外提着灯盏的三眼骷髅,被镇上所有人挂在嘴边。
人们称之为奇迹行者。
虽然飓风还未过境,但绝望的空气已经被驱逐。
天光亮起后,灯塔熄灭了。
守夜人在一楼暖烘烘的火塘边,裹着一条毛毯,低垂头颅,安然小憩。
第47章 追奉奇迹的面容
新的一天,石塔镇的男人们扛着锄头、铁锹,趁着风雨稍歇,汇聚在一起,急忙去清理河道、沟渠里的淤积物,临时扩宽、加深入海口。
他们唱着船歌而去,喊着号子动工。
用鱼叉和钩绳钓起水道里的断木,数十人合力拉拽,一声一声用劲。壮年男子站在及膝的水中,一锹一锹铲除淤泥。堆在岸上的石块用柳条筐装了,由力气大的水手背着运走。
家家户户都出动了能出动的劳力,即便最犯懒的闲汉,也被妻子父母赶出家门,叫他去河道帮忙。
镇长和官吏打着伞到处巡视,几个半大小子被他们当作跑腿信差支使,在沟渠和河道的施工人群之间传递消息,哪里需要人手,哪里遭遇险情,就从各处把空闲劳力调度过来。
疤脸的水手带着最多的男子在入海口施工,河流和沟渠的水流在这里和海水对抗,流速降低后就会导致水中泥沙杂物沉积,持续抬高河床,让上游水位不断上升。
清理了入海口,再遇到昨晚那样的暴雨,排水速度或许能跟得上。
男人们忙里偷闲,聊的都是昨晚的奇景,还有那个面容恐怖的奇迹行者。倒也不是每个人都亲眼见过他,一些家里没有发大水的居民,就没有碰见窗外飘过的三眼骷髅。
疤脸就对这种说法抱有怀疑,他把自己的房屋修葺得很牢靠,没有遭灾,谁知却错失了今日最大的谈资。
每一个正常人对突然出现在家园的怪异事物总是会有戒心。
当然,他也看到了那些被修补的房屋和围墙,渗入墙壁缝隙的铁水,严丝合缝的门窗,这种技艺可谓是鬼斧神工。
就因为这样的铁证太多,导致没有人能矢口否认奇迹的存在,随之而来的是更严肃的问题,奇迹行者的身份和目的是什么?他是人类还是鬼魂?来救世人,还是另有所图?
有这样疑惑的镇民太多,当男人们自发聚集起来前往清理水道,妇女和老人就前往教堂寻求五神祭司的解答。
昨夜的骤雨里,教堂后的职员居所同样遭了灾,不论是侍童们的集体宿舍,还是祭司的小屋,积水沛然无休地奔涌。
侍童们年幼力弱,躲在双层床的上铺,就像一群在巢穴里发抖的鸟。
老祭司的小屋门闩断裂,只好用桌椅堵门,可积水一次次拍打,飞快地涌入。冰冷的雨水让他泡皱的脚趾刺痛难耐。
他口诵五神的经文。向圣父寻求命运的垂青,向善母请求生命的延续,向战士渴求无穷的精力,向匠客拜求逃生的巧思。
但命运已远离了他,生命走到尽头,精力随年华远去,巧思在头脑里尘封。
最无助的时刻,只有恳求老者,他庇佑世界上一切边缘人,被忽视的弱者,家庭中变成累赘之人,行走在黑暗和危险中孤独无依的人。
也就是那时,奇迹行者出现了。随着窗外蓝色的鲸油灯靠近,漆黑幽邃的骷髅面容注视着跪在水中祈求的祭司。
屋内的积水倒卷而去,断裂的木栓飞起、拼合成一把木锁,宽阔的门缝被再度生长的木板堵住,摇摇欲坠的铁合页重新坚牢。
待灯光远去,地面只剩薄薄一层潮湿,风雨中颤抖的房屋重新安静下来。不远处,侍童们的尖叫和惊呼传来,很快也转化为死里逃生的喜悦大喊。
跪伏的老祭司嗫嚅嘴唇,一再一再地反复称颂老者,他用手指沾了沾地上的黄泥,在额头画一个圈,示意追奉奇迹的面容。
清早,老祭司和侍童们齐心协力,将教堂里的积水排出,将地板擦净,桌椅抹亮,将蜡烛燃起,将熏香点着。
妇女和老人们结伴而来,寻求解惑,他们走入仿佛没有遭灾的教堂,面向垂落在教堂深处的五神刺绣挂毯,纷纷发出惊异的呼喊。
按照规矩,往往是圣父的画像居于正中,善母居左,战士居右,匠客与老者拱立两侧。
如今石塔镇教堂,却是老者的挂毯放在最中间,最崇高的位置。圣父在左,善母在右,匠客与战士居于两侧。
老祭司昨晚一夜没睡,等黎明前雨势稍停,就急忙举着鲸油灯,从侧门走进教堂,替换了挂毯画像的顺序。
侍童们询问时,他就说这挂毯自发变换,是神的旨意。
可当镇民信众们听后,质疑声不少。
老祭司坚称这是神意,无可辩驳,又叙说昨晚亲眼目睹的景象,恰恰也是每一个来教堂的信徒最关心的奇迹行者。祭司语气平缓而严肃,宣称那行施救赎恩赐的,便是老者的化身。
“石塔镇是被老者庇护的奇迹之地,我等都是被神所爱的子民。”老祭司一语让民众动容。
年轻的妇女疑惑询问:“可我们不信仰老者的人该怎么办?”
“五神本是一体。”老祭司点头,“老者是祂的一个面相,既然老者爱护我们,其余四神也是一样。”
这便是他们想要的答案。当他们相信了这样的说辞,一种奇异的秘密氛围在空气中弥漫,有人感受到惊栗的电流穿过脊背,大家面面相觑,只觉得彼此都比以往更加可亲可近。
老祭司留下大家念诵五神的经文,又询问了受灾情况。得知昨夜许多禽畜被水淹死,于是提议各家都取出一些食物,汇聚一起,再平等分享给镇子里的每个人。
妇人们齐声答应下来,她们以勤劳的手脚,剥洗淹死的禽畜,取出囤积的菜蔬,连带着柴炭和吊锅,都送到教堂,空地上炊烟团团升起,众人合力烹制大餐的菜肴。
面包、炖菜、烤韭葱、煎鸡胸脯等等,在教堂大厅的长桌上摆开,老人们将每样菜品都取一些,打包成一份份餐饭,让孩子们跑腿送去施工地点,每一个劳力的男子都能吃上饱餐。
“把这些送去灯塔。小心看路,别摔倒了。”魏莉婆婆将一只柳条筐塞给两个少年。
“给守夜人?”
“对。给他的,就说我们都很感谢他。”老婆婆笑眯眯的。
“守灯塔很辛苦的。”一个男孩认同地点头,“还有他治好我妈妈的伤。”
“快走快走!”他们笑着追逐而去,魏莉忍不住又朝他们大喊,路上小心。
岬角灯塔。
天光大亮,守夜人睡醒了。
他活动手脚,缓解疲乏的酸疼,大量服用鲸油药剂的副作用还未消退,肠胃略感不适,意识也像是飘在云端,思绪迟钝到会忘记先前的想法,站在原地半天才意识到自己该整点热饭填饱肚子。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两个气喘吁吁的少年把柳条筐抬进灯塔,笑着打招呼:“守夜人、守夜人!我们给你送午饭!”
林博从壁架上取下一个罐子,拿出两枚青黑的药丸递给他们,吃到嘴里有淡淡的苦涩味,更多的是回甘,从喉咙到胃部都清清凉凉的。
“好吃!”
林博把筐里的食物取出,询问他们这是谁送来的,少年你一句我一句的,详述了镇子里的大工程,家家户户都动员起来了。
“好事。”守夜人笑起来,他昨晚做不到拓宽河道,如今数百青壮劳力出动,比法师的咒力更能抵挡天灾。
俩小孩带着柳条筐,含着草药丸,蹦蹦跳跳走远。林博坐在桌边,慢慢享用这顿丰盛的午餐。
第48章 接骨续肢,两道真名
午后,法师站在小院里,天光在高空团簇的云影夹缝里隐现,阴郁地照亮大地,此时没有一丝风,没有一滴雨。
院落的积水比镜子更光滑,倒映云色笼罩的铅灰长空,洁白的高塔在镜中延伸,像一段落雪的山峰,风衣的法师是塔边一道黯淡的影子。
如此的安宁、岑寂,不是飓风过去了,而是风眼笼罩了石塔镇。天灾的最中心,反倒是最和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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